大學是條狗

我讀高中那些年。

當我說我要學心理學的時候，老師們會說，好啊，現在中國市場經濟，人越來越感到壓力大，心理醫生稀缺，有前景啊；當我說我要學信息技術的時候，他們又會說，好啊，現在中國信息技術剛起步，越來越好了，電子產業興起，有市場啊；事實上，你說什麽他們就附和什麽。甚至我說我要去學馬桶製造，他們都可以給你弄個有市場前景好的專業理由來。他們真的瞭解諸如心理醫生稀缺電子產業興起的問題么？只不過是一些高考答題的模式運用到現實來了。至於是不是真實情況，他們沒人會對此負責。純粹忽悠你沒商量。

而他們從沒提及的一件事情就是這個選擇是你內心追求的么？是你想要的么？是你熱愛的么？是排除了所有其他因素的考慮之後剩下的，最本質的，最原始的，值得你為之付出一生而不會後悔的選擇么？沒有。

比如不穿內褲。我到小學六年級還是不穿內褲的，大概是14歲左右。有一天被損友發現了，一起嘲笑，於是我也穿了起來并習慣了穿內褲。習慣是件可怕的事情，離開內褲就覺得無依無靠。但是男人不穿內褲的好處到結婚才會知道。男人穿裙子才是符合男人需要散熱的生理特點。然而你現在在街上見到一個男人穿裙子會覺得奇怪：這人肯定不是搞基的，絕對一精神病。老師會告訴你，要穿內褲，因為這個社會期望這樣，但他們并不在乎你穿內褲是否舒服。大抵如此。

等你工作了，遇到另外一圈人，他們探討的已經不再是穿不穿，而是穿什麼造型的。學校和社會脫節的地方在於，學校學到的似乎總那麼過時。

老師還會告訴你另一件他們以為很重要的并一直諄諄教誨直到你也信以為真的事情：學歷很重要啊。學歷就是一個入場券，沒有這個東西你連進場的機會都沒有你哪有機會展示你自己更別提抓住機遇云云。入場券？那當總統的豈不是都拿了博士學位？雖然哥也有腦殘的時候，當哥出來江湖的時候就知道，那也是忽悠。即使你有這個入場券，但這不是你期望的，你會花多少時間在這個上面，會有多盡心盡力去掌握勝任這份工作需要的知識技能？當你面對眾多對手的時候，底氣有那麼足么？

人貴有自知之明。

四五年前有個男人，叫劉鍵，是我高中的英語老師，在一次課上說，現在上大學比我們那時輕鬆容易很多了，我們那時候一個縣才考上一兩個，那是很了不得的事情，現在你看，很多我的學生，隨便混一下，高中畢業，上大學也是很容易的事情，過幾年回來，文憑還比我們高，工資還和我們一樣，就回來教書，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讀書是個什麽樣子，能教到什麽水平？

彼時我們嘲笑他的無知和嫉妒，是心有不甘，水平低下又憤世嫉俗。一笑了之。現在想起來，他那番話一針見血。雖然我不喜歡他每個單詞不管是t,ts,s,d,甚至是ed結尾，都要大聲念成[ts]，但我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對。

那是我見到的事實。

太多的人做著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最容易猜到答案的一個問題是，你的專業和你的工作有關係嗎？沒有。所以哥去面試的時候，不是這個專業的，也能侃侃而談。如果他們要求那麼嚴格，咋沒發現我的簡歷上寫的不符合他們的要求還給我機會面試？我就一份简历。

读高中的时候历史老师称赞一个考高分的学生，说他喜欢用大段的课本原话回答问题，非常工整，学习用功，记忆力好。哥表示怀疑，学历史的人只会死记硬背没有一点主见没有一点创造力有啥好？這樣子只能不斷讀書然後去大學教書，繼續誤人子弟的循環。

老師常常告訴我們要努力讀書，拼命讀書。問爲什麽，答曰，爲了美好生活。這是很好的想法，但老師你這麼大歲數真的不知道，讀書好和美好生活只是有點聯繫，不是因果，甚至不是相關。更何況是在買一個電腦三千圓要交六百圓稅收的國度，美好生活是那樣遙不可及。更多人畢業了忙著為別人工作，或者企圖進入公務員行列……或許從前我會嘲笑他們從沒想過自己要什麽，自己定義的成功是怎麼樣的，完全是照別人的意思做人，按這個社會的標準做人，違背意願，壓抑自己。現在我懂了。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你以為自己的選擇就高尚么？你可以嘲笑，但你無法干涉。

我告訴我的學生，如果你喜歡讀書，那你就讀下去，不喜歡讀書，沒關係，你總能找到你喜歡做的事情，堅持下去，有一天你能做出點成就的。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如果暫時沒辦法，也沒關係，只要時時記得你的理想，也可以，因為你總會有機會脫身，只是需要等待一下而已。

如果你是老師，你告訴你的學生，你要讀書，一直讀下去，至少讀大學，然後出來找個好工作，賺更多錢，你就會過得很好。在他們看來那是極其可笑的價值觀。你的所有努力，很大一部份是為了老闆們，那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

生活总要给你一坨屎，但你要的是蛋糕，所以你得反抗，让它知道你不会接受，不反抗你就得吃屎或者饿肚子。或許會有反問，你餓肚子去反抗啊你妹？！可是親愛的，難道要等吃飽了撐的才去反抗？因為餓肚子你才會反抗。

哥的前女友說，難道你要讓你的家人餓肚子，你自己去追求理想嗎？她說得很對。所以哥無言以對。最後果斷分手。

李安的妻子說，安，要記得你心裡的夢想。

我總有一天也會遇到這樣的女人，就算沒機會遇到，也要創造機會遇到這樣的女人。

這是大學的一天。

十米開外那個飯堂服務員正在調整她的乳罩，旁邊的男服務員正在意淫，不遠處一隊學生魚貫而過倒掉飯盆里剩一大半的飯菜，左邊幾對情侶一邊吃飯一邊聊起無聊之事甚至她大姨媽的二舅母的鄰居家的狗居然會打招呼耶，其中一對情侶,女方低頭吃飯時稍微暴露乳溝，男方抑制不住興奮之情，頭上的空調正在悄無聲息地滴水，門外還有不少學生湧入，預示最後一波下課人潮已然到來……

早已厭倦。無比厭倦。曾想退學了之。整個大學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沒有在校運會上裸奔抗議這個學校的教育模式。你現在也可以啊，還有機會。從沒像現在那麼關心自己的身材。這樣還不夠完美的身材怎麼能去裸奔招搖過市？說到底，已經年輕不再。勇氣也不再。便秘也不再。從未便秘過，何來不再？

我家裡有一條狗，他叫KK，已經陪伴我們18年了，如今垂垂老矣，青光眼白內障玻璃體混濁骨質疏鬆脫髮掉毛聽力衰退嗅覺遲鈍，偶爾起來上洗手間都是搖搖晃晃，小心翼翼亦步亦趨踉踉蹌蹌鬼鬼祟祟，好吧，用詞不當，諸如此類。有一天他先我們而去，我們會懷念我們忠實的朋友KK，他用短暫的生命全程陪伴我們度過人生的一段，他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留一條染色體在這個世界上。

有時候，我們會鄙視某個人，於是說他是一條狗。

有時候，我們又會懷念和狗一起度過的時光。

我憎惡大學，又迷戀大學。我背棄大學，又懷念大學。

前幾天騎單車出門，路遇舊鄰居。他正蹲在门前逗弄着孙子，内裤猶如嬰兒的紙尿褲大半截露在外面，皺巴巴的。頓生淒涼。也許他就是幾十年后的你我。

或許那時候你我的內褲不會皺巴巴像紙尿褲，但它一定會露在外面。

那不是我要的生活不是我追求的人生。

要走的路還有很長。怎能甘心選擇安逸？

三姑六婆問我咋沒找到穩定的工作啊，咋沒女朋友啊，咋沒結婚啊，別人的孩子都會打醬油啦，諸如此類。

笑曰：我喜歡男人。

剩下她們在風中淩亂：這扯淡的社會啊，把好好一個孩子逼成了這個樣子。

Alin

年2月5日0:15:54